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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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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都不再上市。

    白鹿保公所保长鹿子霖突然被捕收监的意外事件,一下子把刚刚噪起的慌乱和怨愤气氛从一切公开场合抑压下去了。

     那天早饭后,鹿子霖在保公所里跟下辖的各甲长总甲长们正在开会,逐村逐户每家的男人和他们的年龄,最后确定谁家该当抽了。

     第一次的初查登记遇到无穷无尽的麻缠,几乎所有父母都找到甲长总甲长家里去说明儿子年龄不够,好多甲长碍于左邻右舍或同族同宗的面皮,就将矛盾交给保长鹿子霖,鹿子霖不得不与甲长们掐着指头核对他们的属相,该征的壮丁名单很早拟定下来,但由于种种搅缠,而不能下达……“先把已经查实的壮丁名单公布下去,胡搅蛮缠的逐个再核。

    ”鹿子霖对甲长们说:“要是查出来仨俩隐瞒岁数的人,拉来砸一顿边军棍做个样子!要不嘛,这个保长我就没法子干咧!”甲长们赞成这个办法,因为他们比保长的处境更加为难,鹿子霖说完这个办法之后,就瞅见门里一溜儿拥进来五六个戴黑盖帽的保安团团丁,起初还以为他们是来督查征丁军务的,便站起身来招呼他们坐屋里喝茶。

    领头的一个问:“你是鹿子霖不是?”鹿子霖刚点了一下头,还没答是与不是的话来,后边的四五个团丁一拥而上,就把他结结实实捆起来了。

    在座的甲长们大惊失色,鹿子霖急得煞白着脸喊:“咋回事咋回事?我是保长,你们凭啥绑我?”领头的团丁只是出于职业习惯回答说:“到县里你再问头儿去,子丑寅卯由头儿给你说。

    我只管绑人逮人,头儿叫我逮谁我就逮谁。

    ”鹿子霖在被推出房门时差点栽倒,气得浑身直打哆嗦:“我要当着岳书记的面把事弄明,是谁在背后用尾巴蜇我?”白鹿村对鹿子霖的被逮噪起种种猜测,有的说是鹿子霖隐瞒本保的土地面积和壮丁的数目,违抗了民国法令,又有人说是冷先生将亲家鹿子霖告下了,犯了逼死儿媳罪,又伤风败俗,有的人说是鹿子霖招祸在儿子鹿兆鹏身上,县府抓不到共产党儿子就抓老子,正应了“逮不住雀儿掏蛋,摘不下瓜不拔蔓”的俗语。

    种种猜测自生自灭,哪种说法都得不到确凿的证实。

    过不多久,猜测性的议论又进一步朝深层发展,推演到鹿子霖的人际关系上头来。

    子霖和黑娃的女人小娥有过那种事,黑娃而今是县保安团三营营长,有权有势更要有面子,势必要拾掇鹿子霖;再说孝文早在黑娃之先就已经在保安团干红火了,自然不会忘记鹿子霖拆房的耻辱,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会料到浪子孝文、土匪黑娃会有这般光景,这番天地?鹿子霖遇到这两个对头哪能有好果子吃? 白鹿村对此事最冷静的人自然还是白嘉轩。

    孝武被任命为白鹿村的总甲长,亲眼目睹了鹿子霖被绑的全过程,带着最确凿消息回到家中,惊魂未定地告诉了父亲。

    白嘉轩初听时猛乍歪过头“噢”了一声,随之又恢复了常态,很平静地听完儿子甚为详细的述说,轻轻摆一摆脑袋说:“他……那种人……”孝武又把在村巷里听到的种种议论转述给父亲,白嘉轩听了既不惊奇也不置可否。

    他双手拄着拐杖站在庭院里,仰起头瞅着屋脊北后雄巍的南山群峰,那架势很像一位哲人,感慨说:“人行事不在旁人知道不知道,而在自家知道不知道;自家做下好事刻在自家心里,做下瞎事也刻在自家心里,都抹不掉;其实天知道地也知道,记在天上刻里地上,也是抹不掉的。

    鹿子霖这回怕是把路走到头了。

    ”白嘉轩说着转过身来,对聆听他的教诲的儿子说:“你明天到县上去找你哥,让他搭救子霖叔出狱。

    你给你哥说清白,要尽心尽力救。

    ” 鹿子霖的女人鹿贺氏走进来,黄肿发胀的脸颊和眼泡儿上都流露着焦虑。

    白嘉轩以少见的热切口吻招呼她屋里坐,不等鹿贺氏开口,就赶忙询问鹿子霖的情况。

    “啥啥儿情况连一丝丝儿也摸不到。

    ”鹿贺氏说,“我跑了两天,先生哥也专程到县里去了一回,甭说见不到人,连一句实情都问不出来。

    ”白嘉轩替她宽心:“你甭急也甭乱跑了。

    我跟孝武刚刚说过,让他明早到县上找孝文先打探一下,看看到底是因为啥事由。

    问清了事由儿,才能对症下药想办法。

    ”鹿贺氏翻起沉重的眼泡儿感激地说:“我来寻你就为这事。

    哥呀,我知道你为人心长。

    ”白嘉轩鼻腔里不意的吭了一声,摆摆头说:“在一尊香炉里烧香哩!再心短的人也不能不管。

    ”鹿贺氏说她昨日找过鹿三,求他到县上跟黑娃打探一下,鹿三脖子一扭说,我为我的大事小事也没寻过他!我不是他爸,他不是我儿子,你还不知道?你叫我求拜他是糟践我哩!白嘉轩笑笑说:“三哥那人你明白,是个倔豆儿喀!”鹿贺氏临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告辞时,颤着声说:“我这阵儿倒再指靠谁呀?” 白嘉轩听了这话心里一沉,默然瞅着鹿贺氏走出院子,鹿家眼下已经走到独木桥上,而河中心的那块桥板偏偏折断了,鹿兆鹏闹共产,四海闯荡,多年不见音信,鹿子霖有这个儿子跟没这个儿子是一回事;鹿兆海死了;在原上举行过一次绝无仅有的隆重葬礼,坟头的蒿草冒过了那块一人高的石碑,完全荒寂了;鹿子霖家修筑讲究的四合院里,现在只剩一个黄脸老婆子鹿贺氏楦在里头。

    白嘉轩拄着拐杖站在庭院里,眼前忽然浮起小他两岁的鹿子霖幼年的形象,前胸吊着一个银牌儿,后心挂着一只银锁,银牌和银锁是各系着两只小银铃,凭银铃的响声可以判断鹿子霖是平步走着还是欢蹦蹦地颠跑着……鹿子霖他大鹿泰恒对儿子所犯的致命性错误,鹿子霖自己又在他的后人兆鹏海身上重犯了。

    家风不正,教子不严,是白鹿家族里鹿氏这一股儿的根深蒂固的弱点,根源自然要追潮到那位靠尻子发起家来的老勺勺客身上,原来就是根子不正身子不直修行太差。

    “这是无法违抗的。

    ”白嘉轩拄着拐杖,泥塑一般站在庭院里思虑和总结人生,脑子里异常活跃,十分敏锐,他所崇奉的处世治家的信条,被自家经历的和别家发生的诸多事件一次又一次验证和锤炼,加显得颠扑不破。

    白嘉轩让孝武到县上去做搭救鹿子霖的举措,正好发生在鹿贺氏登门之前,完全体现了他“以德报怨以正被祛邪”的法则。

    他在得悉鹿子霖被逮的最初一瞬间,脑子里忽然腾起鹿子霖差人折房的尘雾。

    他早已弄清了儿子孝文堕落的原因。

    他一半憎恨鹿子霖的卑劣,又一半遣责自己的失误,现在他无疑等到了笑傲鹿子霖身败名裂的最好时机。

    他没有幸灾乐祸,反而当急做出搭救鹿子霖的举措,就是要在白鹿村乃至整个原上树立一种精神。

    他几乎立即可以想见鹿子霖在狱中得悉他搭救自己时刻会是怎样一种心态,难道鹿子霖还会继续还意于自己在孝文身上的杰作吗?对心术不正的人难道还有比这更厉害的心理征服办法吗?让所有人都看看,真正的人是怎样为人处世,怎样待人律己的。

     白嘉轩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见孝武神色紧张地走到跟前,他告诉父亲一个意料不到的消息:“爸!田主任让我顶上一保保长的空缺!”“唔?当保长?”白嘉轩说,“你先到县上去办那事,你子霖叔家婶子刚才来过……你明白就起身。

    ” 鹿子霖已经沉静下来。

    从保安团团丁把一条细麻绳缠到他的两条胳膊上算起,直到拽着他走过原上的官路,走进滋水县城然后推进只有一个小孔的牢门,在散发着一股腐臭气味的牢房里刚度过了一个后晌和一个夜晚,盼来了监牢里陌生的第一个黎明时分,他都一直处于愤怒到癫狂的情绪里。

    从小孔里接过第一餐囚犯的黄碗时,他更加狂怒,扬手就摔砸在墙壁上,当他接受了第一次讯问之后,又立即安静下来,安静地坐在靠墙的床板上,呼气吸气都很匀称。

    当他从小孔里接过一碗蒸腾着焦糊味儿的包谷糁子时,对送饭的狱卒说了一句调皮话:“兄弟,你烧熬糁子的时候,是不是在耍求?糁子烧焦了,你喂我家的狗狗也不喝!”鹿子霖还是喝了那碗散发着焦糊苦味儿的包谷糁子,而且喝得一滴不剩,用筷子头儿越来越欢快地刮刨着粘滞在黄碗碗上的糁子粒儿,仍然不忍心放弃,干脆扔了筷子伸出舌头起来。

    他现在才回忆起前一顿饭是在自家屋里吃的,这一碗正好与前一顿饭间隔两天一夜。

    第一次审讯十分简单:“你把你的共匪儿子的行踪供出来,就放你回去。

    你啥时候想通了,就随时说话。

    我们有充份的证据,证明你知道你儿子的底细。

    ”鹿子霖听明白了,也说不再慌乱,不再生气,更不会摔碗掷箸与饭食为仇了。

    他当即做好了死在这张硬板床上的准备。

    他在审讯室只问了一句话:“要是我说不出兆鹏的影踪,大概就得在这不刮风不淋雨的屋子里蹲到死吧?”审判官抿了抿嘴,没有回答他的挑衅。

    鹿子霖吃完以后,就仰躺在床板上,高高跷起一条腿,心里想:修下监狱就是装人哩喀!能享福也能受罪,能人前也能人后,能站起来也能蹴得下,才活得坦然,要不就只有碰死到墙上一条路可行了。

    鹿子霖唯一感觉难受的是没有烟抽。

    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嘴唇垫在牙齿是一阵刺疼掏住烟瘾。

    厚重的木板门吱扭一声,白孝文一脚跨进门来。

    鹿子霖从木板床上骨碌一翻跳下地:“孝文,快给叔掏一根烟!”白孝白从口袋里摸烟盒递给他。

    鹿子霖急不可待地抽出一支,颤抖着手指在孝文划着的火柴上点然了,闷着头猛吸一阵,随之放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呛行他大声咳嗽流出眼泪,天真如孩子一般笑了说:“饿咧渴咧能忍得住,就是烟瘾发咧忍受不住。

    ” 白孝文一身笔挺的戎装,显示出一个儒将的优雅风姿。

    鹿子霖的烟瘾得到缓解,情绪也安静下来,瞅着站在眼前的孝文,想起舍饭场上与死亡只有半步之隔的那个败家子的形象。

    他做出满不在乎豁然朗然的轻松姿态,爽快地随着孝文的关心和安慰:“老侄儿,你放心,叔把世事看得开,这事嘛,也想得开。

    你今日能来看叔一回,这就够了。

    你给你婶捎话,让她给我买二斤旱烟叶子捎来,再啥我都不在乎。

    ”白孝文说:“后晌我就差人给你送一把烟叶子。

    ”随之告诉他:“岳书记在省上挨了‘头子’,回到县上大发脾气……亲自拍板叫抓你。

    有人说你曾经找过兆鹏,岳书记推测你肯定知道兆鹏的底细。

    岳书记抓你朝你要兆鹏,谁也不好开口给他说话……”鹿子霖一听就呵地笑了:“岳书记听信那些闲传,真是挨‘头子’挨昏了!老侄儿,你管不了这事我知道,你只要给叔把烟叶子送来就行了。

    ” 第二天,卫兵又押鹿子霖出门。

    鹿子霖对审问有一种家常便饭不再新鲜的感觉。

    走出大门时,发觉与头次审讯走过的路方向相背,猛然想到该不会就这么快、这么糊里糊涂给枪崩了吧?及至被押进县府大门,他仍然疑虑难释。

    鹿子霖被押进一间窄小的房子,想不到岳维山书记从套间走出来,动手就解他胳膊上的绳子。

    鹿子霖拧扭一下臂膀,拒绝岳维山的虚情假意:“甭解甭解!这就样绑着倒好。

    ”他眯缝着深陷的眼睛瞧着窗户。

    岳维山收起脸上的笑容,挺坐在一张椅子上开了腔:“你不要想不开。

    省上说我姑息意养奸。

    你还耍什么脾气,使什么性子?”鹿子霖硬顶:“那不能问罪于我鹿某。

    是谁出口闭口国共合作?是谁在白鹿区分部成立大会上跟共匪兆鹏肩坐在主席台上?是谁讲话时挽着兆鹏的手举到头顶来?我那阵子就不赞成兆鹏闹共产!这阵子倒好,你们翻脸了把我下牢!”岳维山平淡地笑着说:“这就叫此一时彼一时也。

    我听说你领着儿媳到城里找兆鹏,有这事没有?”鹿子霖扬起头:“有!”洪亮的嗓音显示着诚恳,也喻示着这件事并不重要。

    然后以坦然的口气解释说:“儿媳有病,是女人家的内症,她爸是先生,专门给人治病,可不好问女儿那些病症,我就引她到城里去看病。

    村里有人糟践我,说我给儿媳种上了,去找儿子接茬……你堂堂滋水县岳书记听凭几句闲传,就把我绑了下牢,正好把我这瞎话搁实了。

    甭说我通共不通共,单是这瞎话,就把我的脸皮揭光了剥净了。

    我没脸活人了,我准备死在牢里,啥也不想了。

    ”岳维山对他与儿媳有没有那种事为感兴趣,倒是对他毫不忌讳地说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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